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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的记忆1959年到1961年(饥饿的我)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发布日期:2024-04-24 11:00:57
导读

桑榆先生按:此文节选自本人著作《历史并未远去》。十年前,这部三十万字的长篇纪实散文,曾被人民出版社拟作为重点书目推出。但该社两次送审,均未通过。故只能在电脑里沉睡至今。希望本人于有生之年,能看到此著得见天日。饥饿的记忆前,这部三十万字的长篇纪实散文,曾被人民出版社拟作为重点书目推出。但该社两次那一年,于生活困苦之际,父母想起了我在淮南九龙岗的外婆。他们认为,城市的生活一定比农村好,于是便把我送到外

桑榆先生按:此文节选自本人著作《历史并未远去》。十年前,这部三十万字的长篇纪实散文,曾被人民出版社拟作为重点书目推出。但该社两次送审,均未通过。故只能在电脑里沉睡至今。希望本人于有生之年,能看到此著得见天日。

饥饿的记忆

前,这部三十万字的长篇纪实散文,曾被人民出版社拟作为重点书目推出。但该社两次那一年,于生活困苦之际,父母想起了我在淮南九龙岗的外婆。他们认为,城市的生活一定比农村好,于是便把我送到外婆家,一来可以不必吃那难以下咽的“小秋收”,二来在城市读书,也可接受好一些的教育。

从凤阳农村至淮南九龙岗,虽不遥远,但交通不便,需先乘汽车,再转火车。当时我刚读完二年级,还不到八周岁,个头矮小,身高多少,无法得知,我只记得,在火车上通过拥挤的过道时,脸蛋只能蹭到大人的臀部。车到九龙岗,已是晚上,到车站接父亲和我的,是我的老姨。她当时正读中学,还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她拉着我的手,大踏步地前进,我哪里跟得上,她见我步履踉跄,并不放慢脚步,且笑我“娇生惯养,步子迈得像小脚娘娘。”我不由得心生惭愧,尽力把脚步迈得快些。

外婆家只有一间房,极简陋,靠山墙有一张大床,床头有一个小木柜,木柜的这边,有一张小桌,进门靠左的墙下,有一张小床,原来是老姨睡的,后来便成了我的卧榻。老姨则到学校寄宿。车站似乎距外婆家不远,不时有火车隆隆的行进声、鸣笛声传来,让我体验了城市的感觉。但这种喧嚣,却与我家乡夜晚的宁静,形成鲜明的对照,令我当晚难以入眠。我不时转过脸,看看山墙上的小窗户。窗外的夜色,并不很黑,不知是月光,还是灯光,把窗户映成灰白色,我觉得未来的城市生活,前景就像那窗户的颜色一样,模糊而不可知。

次日早晨,我怀着好奇心,出门观看周围环境,见外婆的家就像童话中的小屋:一间草房,孤独而立,墙壁低矮,房顶尖尖,屋门开在山墙下,门的右边,是一间与草屋相联的窄小低矮的厨房,厨房顶上有一粗短的烟囱,让我联想起童话中的小茅屋。屋后不远,是一座小山包,山上乱石突兀,树木稀疏。小屋对面,是一排排工人宿舍,北面有一条大路,路基几乎高出外婆家的屋顶,路那边有幢幢高屋。外婆的家,虽无异于农舍,但周围环境,却分明是城市,令我感到新奇。

我就在这样的家中、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大半年。

事实证明,父母只是幻想,城市一样被大饥荒的愁云惨雾所笼罩,外婆家的生活也十分艰苦。

外公五十多岁,面颊瘦削,下巴尖尖,背微驼,常穿一件浅灰色的中山装,大概因抽烟较多,时常咳嗽,咯咯啦啦地大声吐痰。他说话态度温和,从不发火。外婆斥责我时,他只在一旁微笑。他靠代人写信为业,工作室或曰铺面,在离家约一里多地的商铺集中区,位于十字路口的一角,铺面不到十平米,靠墙摆着一张长桌,一端临窗,上面摆着信纸、墨水,和一支钢笔,那便是外公谋生的工具。我看过外公给人写信,通常只写一张纸,字大行稀,约二三百字。先是听人口述要写的内容,然后挥笔疾书,倾刻写就,每封信收钱两角。我有时到他的工作室去玩,见请代写书信的人并不多,可以想象,收入有限。

外婆身材微胖,长圆脸,戴一顶黑绒圆帽,无论冬夏,都穿着中式的偏襟褂子,所不同者,只是袖子有长短,颜色有深浅而已,因是小脚,裤脚老是扎起。外婆脾气不好,常因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唠叨不休,整日难见笑容,若有笑容浮现,多半口出讥讽之语,反而让我怕看到她的笑脸。外婆靠为人洗衣服,挣钱贴补家用,每天把一大盆衣服洗净、晾干、叠好,等人家来拿,甚是辛苦。

老姨上学,不常回家。她的脾气颇像外婆,在外婆斥责和挖苦我时,她常在一旁帮腔,无不冷讽热嘲。从她的神情话语中可以看出,她并不喜欢我这个外甥。

等到开学,我已升三年级。学校距外婆家约三华里,我每日需往返四趟。城里的学校,比家乡的学校条件好得多,教室皆瓦房,宽敞明亮,课桌为学校提供,规格统一,排列整齐。环境如此之好,我上学也就不在乎路远。

让父母想不到的是,农村的大饥荒,已严重影响城市。

我初到外婆家,吃饭似乎还算正常,吃过几天干饭和大米粥,还有我以前从未吃过的玉米面、高粱面窝头。那窝头如成人的拳头大小,可能为便于蒸熟,中间掏一凹孔,面未经发酵,趁热吃尚可,一凉便硬梆梆如同砖头。我到前面工人宿舍的同学家去玩,见他们一家,吃的也是此物。后来,碗中餐便越来越差,几同猪食,不,有些食物,连猪都不吃。

父母因我寄居外婆家,当然要寄钱与粮票。后来大概是外公给父母写信,告知缺粮,父母又不断寄些可食之物,先是寄来山芋干,后来无山芋干可寄,便寄来大包晒干的山芋叶、辣萝卜叶、胡萝卜缨和萝卜干。远在凤阳乡下的父母,反而成了外婆家的支援者。外婆为了节约细粮,把米浸泡后捣碎,称之为“米琐子”,煮粥时放入山芋叶或胡萝卜缨,再加点碎米,熬上一锅。尽管如此,粥仍煮得很稀,比菜汤稠不了多少。窝窝头则用胡萝卜缨和上面粉,至于放入多少面粉,则以能和成团为准。胡萝卜缨尚不难吃,山芋叶味苦涩,无论煮粥还是蒸馍,都很难吃,为填饱饥肠,只有蹙眉吃之。有一次,母亲用旧枕套装萝卜干寄来,枕套可能未洗,包裹又多日方到,使得萝卜干一股头油味,甚是难闻,吃起来令人作呕,但外婆却舍不得扔掉,一家人硬是忍着恶心,将其吃光。

粮荒逼着人开动脑筋,调动智慧,邻里间互相交流经验,告知何物可吃。外婆想起她年轻时度饥荒吃过的野菜、槐树花、榆树叶等物,便叫老姨和我外出挖采。然而,挨饿的人并非我们一家,外婆能想到的,别人也已想到,于是我们很难有多大的收获。

城里没有农田,野菜难觅,我们只是在屋后的小山包上、矿区外的空地上去挖野菜,何况挖野菜的孩子不少,我们挖上一天,也不够吃上一顿。适逢槐树开花,不少人都拿着一端绑着铁丝勾的竹竿,四出采花,一棵槐树下往往有几个人争抢。我们有幸采得一蓝槐花,挎回家以享口福。用槐花和上面蒸馒,不但花香味尚存,并且甜丝丝的,与那山芋叶、萝卜缨相比,简直是美食了。但槐花有限,采摘者众,槐树上乳白色的花串儿,很快被一扫而光,再想享此口福,只能等到来年春天。

采不到槐花,我们便去采榆树叶。外婆用榆树叶和面蒸馍,吃了好几顿。榆树叶蒸熟后,吃起来有点发粘,并无怪味,比山芋叶容易下咽。外婆吃着榆树叶馍,又说:“榆树皮我以前也吃过啊,把树皮放在石臼里磕烂,就能煮吃。”老姨说:“打树叶可以,要是去剥树皮,恐怕人家不让。”外婆说:“既然槐树花能吃,我想树叶也能吃,你们明天去打点槐树叶来试试。”于是我们又去摘来槐树叶,外婆仍是用树叶和面蒸馍,但味道太差,难以下咽,吃了一顿,大家便不愿再吃。

荤菜对我们来说,简直如同天鹅肉。曾有卖熟猪肉的经过外婆家附近,一个竹蓝,里面摆着几块切好的熟肉,每块重约二两,围观者不少,但伸头问价者一听说要五元钱一块,头便缩了回去。外婆和我也去看了,当然是空手而回,只听她嘴里反复嘀咕:“五块钱一块,五块钱一块,吃不起,吃不起哟。”

学校路远,我上学须起早,外婆为省事,每天早晨给我一角钱,在外公店铺旁边的一家小饭馆喝一碗“拉胡汤”(凤阳人称其为“拉汤”)。那是一种稀面汤,内有海带、千张、青菜,并放有胡椒粉,味颇可口。入冬后,天亮得迟,到早餐馆吃饭,里面还亮着灯,我就背着书包,坐在桌旁,在昏黄的灯光下,喝下一碗热乎乎的拉胡汤,再去上学。我小时爱吃的东西,至今仍然爱吃,拉胡汤,便是其中之一。拉胡汤虽然好喝,但却不经饿,何况餐馆的碗,只与外婆家的小黑碗一样大,我四碗稀粥的饭量,只喝一碗拉胡汤,故上完第一节课,肚子便开始咕噜作响,每天上午三节课,有两节课是在饥饿中度过。

外婆为了让我少跑路,后来给我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工人食堂买了一些饭票,中午可以到食堂吃饭,不用回家。吃饭暂由自己做主,是一种享受,我靠喝粥省下一点饭票,便给自己加餐,吃上一顿干饭或大馍。

外公嗜酒,每日必饮,下酒菜多为咸菜、萝卜丝、青菜豆腐之类,鲜见荤腥。然而吃饭终是头等大事,写信所得为用于买粮,只得告别杯中物。不过,酒易断而烟难戒,不抽难受,抽之又需钱买,外公于两难之下,思得一法——命我为他拣烟头。于是,放学之后与星期天,我便到处转悠,寻找烟头。马路上、工人宿舍门前、食堂饭店,都是我的“寻宝”之处。外公给我一个牛皮纸信封,我拣满一信封烟头,他便给我一角钱,作为奖赏。这一小小的物质刺激,使我的积极性大大提高。

我每次把拣来的烟头交给外公,他便在桌上铺一张纸,把烟头一一剥开,将烟丝堆于纸上,然后用一张小纸条,卷成香烟状,“喳”地擦一根火柴,将其点着,悠然吸之。余下的烟丝,收入一个小盒,慢慢享用。

我因拣烟头拣得着迷,上学、放学,走路时都低着头左看右瞧,希冀有所收获。地上的烟头,多被踩扁,一经雨水淋浇,就会变黄,食堂饭店的桌上、地下,有一种骨头,长不满寸,细而扁,色发黄,与烟头相似,我几次误将这种骨头当作烟头,拣起后,才发现上当。时隔几十年,我在家中或餐馆吃饭时,看到这种细而扁的小骨头,仍会想起当年拣烟头的情景。

淮南因是矿区,城市分散,九龙岗也是如此。外婆家所在地,为矿工居住区,而区政府则另在一地,老姨就在那里的一所中学读书。我听同学说,那里是九龙岗最繁华的地方。一个星期天,我说要到那里去玩,问外婆要中午的饭钱,老姨便给我几张饭票,说是中午可到她就读的学校食堂吃饭。

我步行数里地,到那里一看,果然热闹,不但街道宽阔,商店很多,且有一座电影院。我在街上东游西逛,将近中午,几经打听,才找到老姨就读的中学,走进食堂院内,见满地晒着不知名的野菜,叶长二寸左右,宽不到半寸,叶边有刺,摸上去有点扎手。后向老姨打听,方知那野菜名叫“刺刺芽”,食堂用来煮粥,很是难吃。我进了食堂,掏出饭票买饭,不料,卖饭的人却说我不是此校学生,不卖饭给我。中学生都是十几岁的少年,而我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当然很易辨认。

吃饭无望,我只好回家。经过电影院门口,见广告橱窗里花花绿绿,尽是电影广告画,煞是好看(至今仍记得其中有一部运动员登山的纪录片广告),当天放映的是一部苏联儿童影片(全名已忘,只记得有“莲娜”二字),心想不能白来一趟,便用仅有的五分钱,看了一场电影。出了电影院,已饥饿难耐,头脑发晕,便倒在影院门前的草坪上,想睡一会再回家。

哪知我越躺越饿,越饿就越对那几里地的距离感到畏惧,觉得实在无力走完。秋阳当空,云白天蓝,而我心中却茫茫然昏暗一团,觉得自己已陷入绝境。后见马路对面有一排店铺,招牌上有饭店字样,竟愁急生智,欲进饭店觅食充饥,遂爬起来,穿过马路,进了饭店。但饭时已过,食客寥寥,桌上并无剩饭剩菜可寻。再进一家饭店,仍是如此。失望之余,瞥见餐厅墙角,有一水缸,便从餐桌上抄起一碗,从缸中舀起凉水猛灌,直喝了几大碗,觉得肚子发胀,才把碗放回桌上。抬头一看,发现服务员和二三食客正看着我,那奇怪的目光令我害羞,我赶紧低头逃出饭店。

我喝饱了凉水,顿觉精神一爽,腿也有了力气,这才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我生平第一次感到饥饿是多么可怕。

凡事有对比,方知有优劣,生活也如此。我去淮南之前,已在乡村生活一年,城市生活虽苦,但仍好于乡村,加之当时家家如此,故我并不觉得外婆家生活艰苦,惟精神的孤独和寄人篱下的屈辱,令我不堪忍受。 (未完待续)

注:此文选自本人著作《历史并未远去》。十年送审,均未通过。故只能在电脑里沉睡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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