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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养25年后养父母起诉养子补偿抚养费 网友:拧巴的家庭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发布日期:2023-04-05 10:21:07

最近,一则养子要求解除收养关系并补偿抚养费的案件在河南省安阳市龙安区人民法院得出了一审判决。该养子武俊伟的养父母武冬青和武福枝要求解除收养关系,并要求武俊伟赔偿抚养费以及婚事时的买车、彩礼等费用。

据法院判决认定的事实,原被告双方在201912月产生矛盾。随后,武俊伟将婚房内的电器和家具全部搬走。彼此已经没有来往了一年多时间。对此,法院认为,武冬青、武福枝夫妇当年已经有两个女儿,因此他们采取收养行为收买儿童,并不存在真正的收养关系,所以收养行为自始无效。但是,考虑到原告武俊伟的养育之恩和经济付出,法院酌定被告赔偿经济补偿27万。

这一判决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收养是一项非常重要的责任。如果任何一方不能够履行其义务,那么就会导致关系的紊乱和矛盾的产生。同时,必须明确,收养手续的合法性和真实性至关重要。因为,如果收养行为本身就是无效的,那么发生争议时,就很难保护双方的权益。

对于被收养人而言,收养父母的名义是非常重要的。他们需要感知到收养父母夫妇的爱,得到家人的关怀和安全感。这种感知是生命成长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可以塑造一个人对世界的姿态和信仰。

此外,关于经济权益的问题,也应该遵循相应的规定。在进行收养时,会产生一些经济支出。虽然这些支出是自愿的,但还是需要在规定范围内进行,否则就容易引发纠纷。

综上所述,收养关系是一种非常重要的人际关系。它需要所有当事人的共同努力和承担相应的责任。只有大家都明确自己的义务和权利,才能确保这种关系的健康和长久。


以下为澎湃新闻全文


澎湃新闻记者 陈灿杰 实习生 董泽军 王世佳 阮宇宁 张丽婷

被解除和养父母的收养关系后,武俊伟觉得自己像被判了死刑。

27岁,欠养父母27万,是失信名单上的老赖。媳妇带3岁女儿借住在亲戚家,提过几次离婚,他不吭声。在河北邯郸一座小县城,他每晚11点从打杂的饭馆收工,独自骑车回宿舍的身影夹在行道树与倏而刮来的冷风中。

此前20213月,养父武冬青、养母武福枝将他告上法庭,要求解除收养关系,并补偿抚养费以及给他办婚事时的买车、彩礼等费用。

据河南省安阳市龙安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决认定的事实,201912月,原被告双方产生矛盾,随后武俊伟将其婚房内电器、家具全部搬走,一年多时间,彼此没有来往。

法院最后认定,武冬青、武福枝夫妇当年已有两个女儿,借收养关系收买儿童,收养行为自始无效,但念及原告养育之恩和经济付出,酌定被告给予经济补偿27万。

武俊伟走后三年,他在老家的房间依旧整洁,他小学时买的电脑桌、成家时拍的婚纱照都留着。自他离开,55岁的武福枝不再外出打工,独自待在老家,看着这些痕迹,她说她已经不会再感到心酸,养育到了,也哭够了

58岁的武冬青,则奔波在兰州的工地中。他想赶在工地60岁的年龄限制前,再攒一笔养老钱。在工地的喧嚣声中,提及儿子搬家前两人的接触,他的声音逐渐哽咽,他至今想不通儿子为何会离开。

分离发生后,没有血缘维系的他们,试图在过往的点滴中寻找答案。记忆有时是互相冲撞的,或许,他们从来都难以接近彼此。

河北邯郸,武俊伟正骑车去上班的饭馆。本文图片均为 澎湃新闻记者 陈灿杰 摄

一张法院传票

2021年4月,武俊伟在河北邯郸邱县一家饭馆做服务员,日子平淡,在员工宿舍与饭馆的两点一线间重复。每月挣的两千多块,他留点零头买烟,剩的打给媳妇。她在河南安阳娘家带着一岁女儿,他偶尔请假过去陪她们。

有一年多时间,他没回自己在安阳的老家,也很少和父母联系。

没成想,当月武俊伟突然收到父母寄来的起诉状,上边白纸黑字写着,他并非亲生:19965月,武福枝从朋友口中得知,山西省太原市小店镇工地上,一对已育有一个男孩的陕西夫妇又生了个男孩(武俊伟),因本地计划生育政策紧,决定送人抚养。武福枝给了4000块月子补养费,把男孩从太原抱回来后,又交了6000块超生罚款。1998年,夫妻俩以亲生父母的名义,在镇派出所为他上了户口。

武俊伟说,看到“收养”两个字时,他顾不上饭点前急着打扫的卫生,脑袋一下空白,“搁谁能受得了?”

在他最初的记忆里,他出生在安阳市善应镇三仓村,村子地处半山腰中,开车到镇上约半小时山路。儿时,他和家人住一间水泥平房。母亲武福枝在照顾小孩的间隙,会上山种点苹果,等农闲,到镇里的小作坊厂做点短工补贴家用。父亲武冬青是工地带班,为人老实、勤恳,常年在外地打工,临秋收、过年才回来,父子间交流不多。

▲武俊伟的老家安阳善应镇三仓村,坐落在半山腰中。

分别大他6岁和8岁的两个姐姐,都是小学没读完就辍学打工。武俊伟说,他与姐姐关系不算特别亲密。因为他到镇上读初中时,她们已相继出嫁。

2012年,武俊伟上初二后辍学,跟着父亲上天津工地做小工。每天上工11个钟,给师傅跑腿、推车。

他回忆,在工地,父亲总在他耳边念叨:“省、省,买房。”武俊伟说,父亲最关心的就是挣钱、攒钱,以后给他成家用。

武福枝说,武俊伟14岁时,她在安阳市区贷款买了套房,作为儿子的婚房。儿子后来辍学,她想着,既然他已经上不了大学,干脆早点结婚,她急着抱孙子。从儿子18岁起,她开始安排相亲,与女方头次见面,她都跟着,提上牛奶、瓜子、点心等礼品,但儿子嘴笨,相了不下十个都没成。

相亲四年,武俊伟后来和同乡的段雪慧敲定了婚事。她大武俊伟3岁,也是初中辍学后在外打工。经媒人介绍,两人交往半年。2018年年底,武俊伟结婚,武福枝和丈夫出了十万彩礼,买了三金首饰,在他婚房添置了彩电、冰箱、空调等电器和家具。

▲武福枝平时的开销记录。

能给儿子“办成事”,武福枝感到欣慰。此前的2017年,她给他全款买了辆小轿车。我是让儿子争光,人家孩子没车,我儿子有。武福枝说。

这是关于这一家三口生活的简要概述,虽有波折,但看上去圆满。武冬青说,在三仓村,早早攒钱给儿子买房寻媳妇,算是常态。2003年,他一天工钱50块的时候,已经想在安阳市区买房,可钱不够。后来他跑的水电工程项目稳定了,一年能挣个十来万。

武俊伟没想到,这些钱,有天是要还的。在起诉状中,父母称因他离家出走后不闻不问,已向法院发起诉讼,要求解除收养关系,并补偿他们六十万。一同寄来的法院传票,提醒他准时应诉。

冷战

武俊伟的丈母娘申翠红回忆,收到传票等待开庭期间,武俊伟借住在她家,她看得出他没心思上班,事儿自个儿闷着。她把饭端过去,他扒拉两口不吃了,有时越想越气,说活这么大,姓什么都不知道,晚上心焦得睡不着。

武俊伟说,收到传票后,他没有为此联系过父母,至于为何没有联系,他反问记者说:“都走到这一步了,有啥意义呢?”

2021年824日,河南省安阳市龙安区人民法院一审宣判。

原告武冬青、武福枝曾为被告买车花费106800元;操办婚礼期间,先后支出彩礼100000元、定金18860元、三金30000元,并购置家用电器、家具。20191218日前后,双方产生矛盾,随后被告武俊伟搬离三仓村,并将自己所住房屋内家具、电器全部搬走。

法院认为,原被告双方产生隔阂后,一年多时间基本无来往。现被告不再与原告来往、不愿照顾原告,原告有些补偿项目具体数额难以准确计算,提出要求过高,酌定补偿额30万,扣除被告曾上交的3万打工收入,折抵为27万。

武俊伟媳妇段雪慧回忆,一审判决后,武俊伟“魔怔了似的”,申翠红一提这事,他立马黑脸,啥事都顾不着干了,情绪激动,说他就是被父母利用成一个挣钱的工具。

在武冬青、武福枝眼里,矛盾起源于儿子的离家出走和后来的不闻不问,这也是他们起诉的理由。离开时,他还拆了卫生间里的厕纸盒、花洒,现在墙上还有洞。俩人当时还以为被抢劫了,物业问要不要报警,他们想想算了。武福枝在心里断定,儿子知道她心软,才敢这么做。讲起这事,她吸了口气,把情绪压了下去。

说起那次离家,武俊伟对记者解释,花洒确实拆卸带走了,因为那是他买的。搬家后,他在段雪慧娘家亲戚开的饭馆工作,位于邯郸邱县,房子新租在安阳水冶镇。最初和记者交谈,被问及离家之前发生的一切,他回道:“说白了精神恍惚。”

武冬青说,儿子搬家后,发微信给他,没收到回复,电话也打不通,一问亲家,才知道他换了号码。一年半里,他给儿子打了许多电话,儿子都没有接。他托亲家、亲戚、甚至儿子初中同学转告说让他回家,还是没有回音。

让武福枝念念不忘的一件事是,20204月,她在地里摘苹果不慎摔倒,手腕骨折,在床上躺了3个月。她想着儿子回来,但电话依旧不通。她气得跟武冬青吵了一架,不准他再联系儿子。

其实,儿子走后,武冬青就开始自学法律。这源起他和亲戚的一次闲聊,亲戚说可以起诉儿子,这话他记在心里。晚上失眠时,他翻着手机里下载的有关收养、财产保护的法律资料。他还有意把解除收养的相关法律条文挂微信朋友圈上,想着儿子看到后,能“促使他回心转意”。

最终,武冬青失望了,再见到儿子,已是在法院调解室门口。武福枝看到儿子还穿着以前她买的衣服,心想:儿子当初要是不走,肯定不让他穿这么旧。但武俊伟头也不回地走过他们身旁,她心凉了。“你扭头叫一声爸妈完事了,但是你一眼不看,瞪着脸直接往屋里整。”提到这事,她抹了下眼角。

再次见面,已是一审开庭的时候。武冬青说,从调解,再到一审开庭,儿子一个字没跟他们说过。

武俊伟则对记者表示,在邱县,他有接过父母电话,父母问他在饭馆挣多少钱。“也没什么好谈的,都离不开钱。”至于见面,调解、庭审的细节,他说很模糊了,“生活压力太大,哪有精力想这些?”

抱养

1996年5月,武冬青、武福枝夫妇为了抱养武俊伟,负债了一万块。

武福枝回忆,介绍抱养的朋友是通过电话联系她的,当时村里仅村委会有一部座机,而她哥是村干部,怕受牵连,不让她接电话,她边哭边赖着;抱养的四千块,她挨个上亲戚家借,说盖房用。出发去太原前,夫妇俩怕路上被人抢劫,叫了两个村民陪同,四人全程车票、食宿花了一千多。

她抱着儿子回到家时,镇上的计生小组正开展妇女普查,她刚好错过,当天村妇女主任和善应镇计生小组直接上门登记,按计外生育三胎政策罚款6000块。武福枝知道罚款迟早要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钱,她只能硬着脸皮再上亲戚家借。武冬青怨她,咋不等有钱再抱养?她反问:这是商场?咱把钱攒够了,咱随时都可以去买?

夫妇俩都是三仓村农民家庭出身,手头拮据。武福枝有两个兄弟,6岁时,母亲因意外摔伤去世,她由姥姥带大,小学辍学后,她基本在家帮父亲务农;武冬青则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在家排行最小的他,一路读到高中,想学医,但家里没钱供,他转而跟哥哥做起木工。之后上工地,因为能看得懂图纸做上了带班。

两人婚后生了一对女儿。武福枝说,过去在村里,没个儿子都抬不起头,“吵架都说你没儿子”。她觉得自己有俩闺女,做好饭,一个给她端饭,一个给她拿馒头,哪比别人一个儿子差?但最终,她还是想有个儿子给她养老送终。

武福枝的大哥未生育儿子,也曾从外地过继了一个21岁的男孩,为了好给他找对象,对外还把他年纪说小了3岁。三仓村一位村民向澎湃新闻记者表示,抱养在村里并非个例,周边村子也有,不想断后,观念还是比较传统

儿子抱过来后,武福枝悉心照料。武俊伟最初细胳膊细腿,不爱吃饭,她上镇医院查,医生说是缺锌,一小瓶药四十来块,她咬咬牙买下。药喝完了,她不放心,又上村卫生院买了好几盒葡萄糖酸锌。武福枝说,她不想委屈孩子,否则怕被村民说闲话:既然抱养了,又不好好对孩子。

对待儿子和女儿,武福枝的态度有明显区别。有次她给儿子买了一块钱的油条,瞅着闺女嘴皮有点油光,以为被她吃了,在院子里数落她,吵得这事在村里一下传开。记者走访三仓村发现,多名村民对此事至今印象深刻。

“我的钱,我敢说没给闺女一分。”武福枝不避讳她的偏心:闺女想吃一毛钱一包的瓜子,她不给;但儿子小学时想要台电脑,她当天就上镇上买了,花了3000块。她没少叮嘱儿子,宠他、惯他,钱也都花在他身上,以后可得养她老,儿子听了也会点头答应。

▲武福枝给武俊伟买的电脑。

在武福枝的记忆里,儿子自小懂事,她在山上干活时,他在家帮忙看看锅,下个米。她干活累了回到家,他过去给她捏肩、倒水。每次武冬青外出打工,他都会去送。“这孩子都是尽量听话。”武冬青说。

武福枝回忆,儿子小学一到五年级,都有奖状贴墙上,邻居来了,性格内向的他不好意思直接让人看奖状,指着墙说,上边有个小窟窿。

但提起一些成长过往,武俊伟和父母的记忆有了分岔。

武俊伟说,平时学校放假,他基本在地里干活,犁地、锄草,给苹果树打药。有次他去同学家玩,没回家,隔天一早,天蒙蒙亮人睡得正香,母亲到同学家让他起床干活,嫌他总是太贪玩。

武福枝则说,从没让儿子干过什么农活,“他姐姐都不用干”,村里分的地不到三分,她一个人就能干完。三仓村多位村民对记者回忆,几乎没见武俊伟干过农活。

到镇上读寄宿初中后,武俊伟成绩开始下滑,执意辍学打工。武福枝劝说过好几次,他不答应。一心就想培养儿子读个大学的武冬青,问起儿子原因,他不愿开口。

武俊伟对记者解释说,那时他觉得学不学都没意思,还不如打工帮大人减轻负担。他说从小父母总念叨他,今天给他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钱,他听多了有压力。而且在学校,自己生活费不够,总要借钱,拆东墙补西墙,吃得也省。

武福枝回忆,儿子上初中后,要的生活费越来越多,从一周45块,涨到了85块,说是长大了吃得多,每天还要买饮料喝,她基本会答应,想着不能让儿子饿着了。

但儿子辍学前究竟经历了什么,内心是怎么想的,她和丈夫并不清楚。

令人发愁的工作与婚事

武俊伟头次外出打工那天,一向没舍得给闺女买衣服的武福枝,给儿子从头到脚换了身新的。她还记得,临别“他说以后会挣钱了,让妈妈休息”。

此后至武俊伟结婚,有7年时间,他辗转在天津、北京、上海、安阳等地,头两年,他跟着父亲干工地,有时下班找个网吧打打游戏。之后他独自去送快递,工资日结,一天一百五,或是上饭店做短工:招待,给人记菜单,传菜,打扫卫生,给后厨打下手。

武俊伟说,在外累不累,都是其次,关键是手头没钱,挣多少花多少,有时还得去借。各种工作兜兜转转,常回到饭馆:活儿简单、管吃管住。

在武福枝手写的儿子工资记录中,他跟随父亲打工的钱交给了家里。如辍学后在天津工地,200/天,每工50块,共一万块;2015年在山西临汾,160工,每工100块,共一万六。

▲武福枝记录的武俊伟在外打工收入。

让武俊伟介怀的是,那时自己跟家里要钱,买烟、充话费,养父母也会强调花了多少钱,开一夜空调,会计算耗了多少电。

儿子在外打工,武福枝说,自己会尽可能满足他的需求,比如他到饭店上班,要求穿黑皮鞋、西装,戴手表,她全套买,手表坏了,再买了新的。

武俊伟第一次相亲时,和女方去唱卡拉OK,办了卡,怕儿子花钱大手大脚的武福枝把卡没收了。她对儿子另一次相亲花的钱印象深刻,有次他去厦门和相亲对象约会,她和丈夫给了两千三百块,中途他跟大姐要了一千,回家时又跟二姐要了五百坐高铁。钱花完,媳妇也跑没了。武福枝对此有怨气。

2017年,武俊伟在家呆了一年多学车,没有上班。第一次驾照没考过,武福枝给他重新报班,前后花了近三万。

武福枝记得,儿子不上班,有时以嫌天冷或天热为理由,但她并不在意,儿子在家玩电脑到深夜,早起不来,她就把饭端到床头柜上。

对儿子的工作,武冬青很犯愁,曾想托关系把儿子送进一家单位,但他没有去。2018年,武俊伟自己找了工作,在安阳菜市场做巡逻,月薪两千,晚6点干到9点。他说,这工作也就上大街溜达,到点吃饭下班,凑活儿着干。

武冬青回忆,儿子做市场巡逻时,有时在家睡觉,他看不下去,自己从小就帮家里卖菜,想着不如弄个摊位给儿子卖菜。吃完饭,他让儿子一起开车去转转,做点市场考察,儿子没有去过。

除了上班,夫妻俩更忧心儿子的婚事。武俊伟说,那段时间,家里催着相亲,他原本情愿自己谈,但被唠叨得耳朵“嗡嗡响”,也没脾气了,“你说咋相亲我就咋相亲,你说咋结婚咋结婚”。

“他还小,不懂事,考虑那么多干嘛?管他那么多,管得了吗?”武福枝觉得,把孩子养大,娶个媳妇,“媳妇管就行,成家立业就懂事了。”

“成家”后的隔阂

谁也没预料到,“成家”会让一家人的隔阂步步加深。

父母与儿子之间,仍隔着交流的壁垒。武冬青、武福枝曾提议儿子做点小生意,比如开个加盟小店,以后多挣点钱好养家。每次讲起给儿子做的规划,武冬青总会强调,他在工地埋头苦干,就是为了让人看得起他,他从小家里穷,没少受欺负,“没钱就被人看不起”。

在武俊伟眼中,父母总嫌他挣得少,可他做市场巡逻,时间自由,能在家陪陪妻子,以后也可以再找点副业。“这样的生活到哪儿找去?”但他没跟父母解释,“说了白说,我就憋着。”

和记者提到工作,武俊伟用随性的口气说,要不是结了婚,宁愿上大街要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2018年年末,武俊伟刚搬入婚房时,手头拮据,想让父母给两千块暖气费。(父母)说成家之后就不管了。提及此事,他困惑,眉头像拧着几分愤怒,说他之前挣的基本给父母了,自己当时手头正紧张,父母理应帮忙一下。

但武冬青说,暖气费两千五,妻子刚从银行提出来,儿子又要200块水电费,当时妻子质疑了儿子,问他自己是否一分钱挣不来?两人因此闹了别扭。武俊伟气得当场把钱扔地上,开车走了。

没过几天,武福枝接到儿子电话,他突然问,自己是亲的还是抱的?

武福枝说,这通电话之前,她没和儿子提过抱养的事,但既然儿子问到这,她干脆全盘托出:“你不是亲的,但你啥都有。”儿子质问她,知不知道她这是拐卖儿童?够着判刑?她也直接说了气话,“我说爱怎么地,都是我一手操作,判刑的时候我去。”

记者走访三仓村发现,村民大多都知道武俊伟被抱养这一事实。女儿和武俊伟相亲时,申翠红也曾从三仓村的亲戚那里了解到武俊伟的身世,当时她对这门亲事有些犹豫,“但是女儿愿意,只要她幸福就好。”

那通电话之后,武福枝有次想让儿子开车捎段路,他直接说要油钱。“连个妈都不叫了。”武福枝叹了一声。

段雪慧回忆,刚住婚房时,她总觉得武俊伟有些心事重重。每隔几天,就有电话找他,也没备注,有的他接,有的不接,每次通话,他都背着她。后来她才知道,原来电话是武福枝打来的,但究竟聊了啥,武俊伟不说。“他不爱吭声。”段雪慧说,关于他跟养父母间的事,极少聊起,偶尔就说一句“他们对他不太好”。

▲武俊伟

婚后,婆媳间的冲突却加深了彼此隔膜,起初,多因些生活琐事。直到201912月初,段雪慧怀六个月身孕,预约的产检和武福枝的生日宴刚好撞上,她和武俊伟没去庆生。但期间,她娘家和武家之间没沟通好,最终酿成大吵,武俊伟夹在中间,沉默以对。

武冬青回忆,他当时和儿子之间也说了些赌气的话。但之后他去保定跑工程,儿子还开车送他,一路上没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无论是武冬青、武福枝夫妇还是段雪慧,都不了解武俊伟究竟为何离家,也不知道被抱养的过往在武俊伟心里留下了多深的痕迹。段雪慧回忆,武俊伟提出搬家前,没有预兆,也没有说原因。

12月中旬,武俊伟叫了辆小货车,和段雪慧一起搬家,并辞了工作在娘家陪她。在和记者交谈时,对于搬家前是否与与父母有过分歧、矛盾,他始终否认与回避,称没有矛盾

离家后,武俊伟也与父母“失联”了。20202月,段雪慧生下女儿。武福枝说,孙女出生时,她和丈夫没有接到电话通知。

段雪慧说,没有通知婆家,因为搬家后,她从三仓村的亲戚口中听闻,婆家不会再管他们,不再让他们回家。

武福枝知道孙女出生,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源于武俊伟的初中同学在妇产医院碰到他,初中同学说给他妈,他妈再转告了过来。

定局

一审判决后,武俊伟不服上诉,据河南省安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事判决书,二审期间,双方当事人未提交新证据,最终维持原判。

二审判决前,双方曾在法院协商调解,条件是武俊伟在十天之内,抱着女儿到老家看望父母。武俊伟最终没去。

段雪慧觉得,一审判决后,武俊伟已经心凉了,所以没有去。提及此事,他则平静地说:“忘了,我没有在意这个事。”

2022年4月,武俊伟成为失信被执行人。

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限制被执行人高消费及有关消费的若干规定》,失信名单一般需要一至三年才能消除,失信人不得有高消费及非生活、工作必需的消费,如旅游、购买不动产、乘坐飞机、列车软卧等行为。

如今,武俊伟在邯郸一家饭馆做接待,一个月工资2400块。他想过,上北京送快递、送外卖,挣得多些,但因为担心上黑名单会有限制,他没有尝试过。

饭馆经理段国普劝过他,在店里学做厨师,工资能翻一倍,他没有学。武俊伟解释,他不想费了人苦心,毕竟在饭店待着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他和同事也聊不来,觉得自己像被孤立了,有时大家凑一块说起回家的事,他反问道:“我回大街睡觉去?”

自段雪慧生下女儿,母女二人基本借住在娘家。被问及婚姻及女儿,武俊伟一下变得有些烦躁,说自己一想这事就心焦,女儿懂事了,该怎么想?自己也没有找到亲生父母,回安阳老家“没爹没娘,居无定所,说白了像个废人”。但如果自己最后实在没地住,可能还得想办法搬回婚房,说到这儿,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很难再回去了,声音陡然有些泄气。

一直在家带小孩的段雪慧,也在为女儿上学的事犯愁,她想借钱凑个学区房首付,但武俊伟人在黑名单里,不能买房,而即便他不在黑名单,也还不起房贷。她不时就得向她妈要点“零花钱”救急。

每晚睡前,段雪慧和他视频,两人话都不多,有时聊到一半,网络不好就挂了;有时她忙洗漱,手机干脆支在一旁,朝向女儿那边,他看着,也不说话。

好几次,段雪慧和他随口一提似的,说要不离婚吧?他不吭声,又不置可否。其实她也清楚,女儿跟了谁,可能都不好过。提及内心的取舍,她焦虑地抽出一张纸,一点点撕成碎条,又一股脑扔进垃圾桶。“主要我心太软了。”她说,离了婚,武俊伟最后一个家就没了。

▲段雪慧正为小孩读书的事犯愁。

平时,段雪慧家里都尽量避免谈寻亲的事,但武俊伟上次回来,申翠红正巧刷着寻亲短视频,说里边找亲生父母的孩子多不容易,武俊伟心里边的难过,都不知道给谁说去。

这话被武俊伟听见了,段雪慧看到,丈夫整个眼眶一下红了。

“遗忘”

二审维持原判后,武俊伟到公安局做了血检,想要寻找亲生父母。

武俊伟说,眼下对他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根”,弄清自己究竟是被抱养,还是被亲生父母抛弃。他不否认自己可能对养父母有偏见,也说父母养自己大不容易,但只有找到亲生父母,他们才有可能“被他原谅”。

对于养父母要求的赔偿,武俊伟至今愤愤不平,“你找我亲生父母去。冤有头债有主。”

此前,武福枝接到儿子问询身世的电话时,曾告知他亲生父母的家庭地址、姓名。武俊伟没有去当地找过。他解释说,寻亲地址并不明确,仅是提供了一个大概范围。

“他(武俊伟)去不去找,是他的事了。”武冬青说,二审调解时,十天的等待最终落空,自己再想这些事,没什么意思了。儿子走后,他把儿子欠大姐的3500块,欠二姐的3000块还了。

58岁的武冬青表示,他当务之急是靠自己挣钱养老,因为工地的年龄限制,等到60岁,他再想接工程挣钱就很难了。现在自己身体还算硬朗,一年干满300工(天)不成问题。

“我还年轻,我还能奋斗。”接受电话采访时,他正在兰州的工地上,不时抽身去安排工人干活,随后,在起重机与工人的喧嚣声中,他中断了采访。

武福枝则选择留在老家,家里的果园,她给别人种去了,忙着打牌,唠嗑,刷短视频。“整天游手好闲。”她笑着说,自儿子离开,她一天班都不上了,心想再挣着钱也没啥用。

有次她突然在短视频平台刷到亲家拍的孙女,已经三岁了,她从没抱过。提及此事,她恍惚了几秒,随即结束话题,“儿子都没用了,孙女有什么用?”

与武俊伟断联三年,他的房间依旧收拾得井井有条,电脑桌静默,映着晌午打入的阳光,床铺上,几张用不到的被子整齐叠着。看着墙上挂的婚纱照,她平静地说:“当幅画看。”

▲武福枝在武俊伟的房间里,说看着儿子留下的痕迹,她的内心已经少有波澜。

但她的伤疤,偶尔还是会被揭开。十多年前,她邻居家曾被盗窃,对方无缘无故怀疑到她头上,一向要强的武福枝跟人大吵了一架。没成想,前不久邻居又翻起旧账,说她偷了钱,活该让儿子骗走。她因此和邻居吵了一天。

“曾经我对武俊伟说,你对我好,我就把心掏给你,但是我做到了,他没做到。”一路走来,武福枝说她哭够了。她至今记得,儿时陪武俊伟看电视,看过一出叫《清风亭》的戏,一对贫苦夫妇,抱养了一个男孩,后来他考中状元,不认养父母了,养母最终含恨撞死在了亭柱上。

当时武俊伟问她,自己是亲的还是抱的?她开玩笑说,是抱养的。她接着把这出戏的结局解释给儿子听,他有些诧异地说,这能行?武福枝至今不知道,儿子小时候那样问,是玩笑还是真心的试探。

现在,武冬青与武福枝的大女儿在外打工,二女儿在安阳水冶镇上班。记者联系了武俊伟的两个姐姐,她们都表示,不愿再提及父母与弟弟的官司,以及家庭过往。

如今,可能很少有人能走入武俊伟的内心了。自他辍学,他与发小、同学几乎断联;问及他是否有交心的朋友,他直接否定;采访中,他谈的更多是眼下的焦虑:如何还钱、如何找亲生父母,每当话题触及成长过往,他的回应常是点烟,仿佛任脑海中的记忆随烟雾散去,等回过神,他总是讲“没什么好说的”。仅一次,他突然有些激动,拍着心口说“很多事,烙在这里”,继而是更久的沉默。

被养父母解除收养关系的经过,他始终说“事儿不明”。一旦问起细节,倚靠在沙发上的他,总会试着把身子往后再挤一点,淡漠说句“忘了”。

▲晚上十一点,检查完店里的水电,武俊伟准备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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